会议结束之后的下午,霍千里陪着何教授在村子里四处转了转,张弛跟顾海涛跟在身后。
四人一道,爬坡上坎,还去村里的河边逛了逛,坐在路边休息时,何教授看了霍千里一眼,“小霍啊......”
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,霍千里便指着下方被田坎划成一个个大小不一小方块的田地,兴奋道:“何教授,你说如果成功把土地集中成片了,这些田坎和小路是不是就可以利用起来了?那要是全村都流转成功,我们岂不是可以凭空多出来几十亩地?”
何教授干瘦的脸上露出由衷的欣赏,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小霍,我相信,你一定可以办成这件事的。”
霍千里挠了挠头,“其实我是想给您鼓鼓劲,刺激您给想想办法来着。”
“哈哈哈哈!我算是知道老韩为什么喜欢你了。”
何教授的笑声在林间回荡,惊起一蓬鸟雀,振翅而起。
顾海涛和张弛一人咬着一根狗尾巴草蹲在一旁,对视一眼,不明觉厉。
......
翌日清晨,何教授带着张弛走了。
临走前,何教授握着他的手,认真道:“我有个学生,就在你们东江县工作,这次回去,我把你的事情跟他说说,从政府层面也给你们鼓鼓劲,你千万不要放弃。有情况随时电话沟通,有眉目了就来锦城找我,我带你去医药公司那边。”
霍千里郑重地嗯了一声。
“加油,前途一片光明!”
顾大强亲自骑车,烟尘卷起,带走了人,留下了清晰的路和殷切的期盼。
望着这条坎坷蜿蜒的土路,霍千里苦恼地揉了把脸。
会有办法的,他安慰着自己。
“千里哥,现在去哪儿?村委会办公室?”
顾海涛没心没肺的,半点没有为自己跟班伙伴的离去而苦恼。
霍千里心情稍稍有些沉重,拍了拍顾海涛的肩膀,“你先回去看你的天龙八部,我去走走。”
顾海涛关心道:“千里哥,怎么了?”
霍千里笑着摇了摇头,“没事,你去玩吧。”
顾海涛关切道:“说出来听听嘛,说不定我可以安慰安慰你呢!”
霍千里挑了挑眉,“你还懂安慰人呢?”
顾海涛咧嘴一笑,“站着说话不腰疼嘛!”
“去你的!”
霍千里笑骂着捶了他一拳,心情倒也确实轻快了几分。
不知不觉中,又走到了小土坡上,看着大半个村子在自己面前铺开,霍千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河边那户人家的房子上,陷入了良久的沉默。
铛!铛!铛!
一阵敲击声将霍千里的思绪打断,循声望去,不远处的一户人家,两个汉子正拿着工具,卖力地对付着一块路边的大石头。
这在村里是常见的事情,有些是因为石头拦路不方便,有些是害怕危险,有些纯粹就是需要石料,于是便就地取材了。
那巨石可不小,足足有一人多高,摆在那儿,像是一头大水牛一般。
但一旁的两个汉子也不简单,腰大膀圆个子高,看起来跟两尊黑塔似的。
霍千里认识这两位,更高壮些的叫詹宝壮,算是村里“武力值”最高的人,比起名字,还是外号更适合他:铁牛。
旁边那个就是铁牛的儿子詹虎,外号就叫二牛。
只见詹二牛手握钢钎,死死钉在石头的一角;铁牛手握大铁锤,一下下猛地砸在钢钎的顶端。
钢钎被一点点砸进石头,然后横着敲一敲钢钎的身子,拽住摇一摇,撬一撬,一小块石块便被撬了下了,然后被几锤子轻松砸成碎石。
霍千里心头微动,一丝灵光一闪而逝,却没能被抓住,于是只好继续看下去。
父子二人的配合愈发熟稔,周而复始的操作下,一块块小石块被剥离下来,大石头肉眼可见地变小。
太阳在空中无声地转移着,光影随之悄然变幻,但霍千里丝毫没有察觉。
他静静地看着,那二人的身边已经堆着一地碎石,而那块大石已经变得只剩下箩筐大小!
握着钢钎的二牛甩了甩手,将钢钎立在石头的正中,抡锤子的铁牛朝掌心吐了口唾沫,深吸一口气,抡起锤子猛地砸了下去。
铛!
“我知道了!”
霍千里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,微笑重新出现在脸上。
土地流转的大事就如这块大石一般,先前他下意识地将所有村民看作一个整体来考虑,试图劝说他们接受这个事情,但是老话说得好,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,就连在学校那样单纯的环境里,一个班级都还有优等生、普通生和后进生,更何况这么多的村民呢!
大石头一锤子砸不烂,村民们也不可能一下子说服。
大石头可以零敲散打,村民们自然也可以分化劝说。
宗族关系可以成为他们联合反对自己的助力,但或许也能成为自己分化劝说的利器。
......
霍千里越想越激动,一念开,百念生,各种可行的思路纷至沓来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讲这些念头压下,因为,眼下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破局。
这件事虽然与那敲大石有异曲同工之妙,但在处置方式上还是有所不同,打石头是敲边鼓,这件事却得中心开花。
那个破局之人,便显得尤其重要。
他重新坐了一阵,一边想着,一边看着那詹家父子将碎石装到箩筐挑回院坝,混着一些砂石水泥铺填着道路,脑海中慢慢有了计较。
心头的想法渐渐清晰,霍千里一扫先前的迷茫,神色振奋。
残阳渐渐撤退,只有远处的山头还有一丝余晖,霍千里走回家,正好瞧见拎着一个袋子走出房门的顾大强父子,他笑着上前两步,“老哥,今天去找人喝两杯怎么样?”
顾大强微微一愣,“找谁?”
霍千里开口道:“顾承荣。”
一旁的顾海涛立刻瞪圆了眼睛,“千里哥,你真是神了!我和我爸正准备找你一起去荣爷爷家呢!”
顾大强默默打开手里的塑料袋,里面装着两包卤菜,“刚去镇上切的。”
朝顾承荣家里走去的路上,顾海涛疑惑地看着霍千里,“千里哥,你是怎么跟我爸想到一块的?太神奇了吧!”
霍千里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顾大强,对他的面冷心热颇为感动,便投桃报李,跟顾海涛解释起来,“这不是猜,是推算。昨天开会的结果你也知道,既然不能一口吃成胖子,那我们就只能一步步来,先把重点人物说服解决了,剩下的自然就好办得多了。”
顾海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,“那为啥是荣爷爷呢?”
“咱们虎山村一共四个组,但就两个大姓,詹姓和顾姓,所以也有人调侃虎山村的人是瞻前顾后。村委会所在的三组,主要便是由顾姓人组成,可以说,如果顾姓人全都同意,那么三组基本就能拿下了。”霍千里笑望着顾海涛,“那你说,三组的这些姓顾的人家,谁的威望最高啊?”
“那当然是我爸啊!”顾海涛一脸自豪和骄傲,“我爸可是村长!”
霍千里扯了扯嘴角,“别说废话。”
顾海涛只好老老实实地琢磨了一下,“我爸说过,农村里面,一看辈分、二看德行、三看官位、四看钱财......除了我爸的话,那就只有荣爷爷、德爷爷、和乾二叔了。德爷爷因为欺负小辈,德行不好,乾二叔又出去打工不在家。”
他眼前一亮,“这么一算,还真只有荣爷爷了啊!”
霍千里揉了揉他的脑袋,“你看,你也会分析问题了啊!”
顾海涛偷偷一瞧,看见他爸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,登时也高兴得眉眼一弯。
接下来的几分钟,一向嘴碎的顾海涛竟然一言不发,霍千里不由地诧异道:“你这会儿怎么这么老实?”
顾海涛头也不抬,“我在推算我跟秋雁啥时候能结婚......哎哟!”
顾大强默默收回手,父爱总是这样,无言又深沉。
......
十来分钟之后,顾承荣家的大门口。
顾大强无奈地看着挡在门口的老妇人,“三妈,我就来找三爸喝个酒,你没必要这样啊!”
前两天还对霍千里笑容满面的老妇人神色自然,“你想多了,三妈是那样的人吗?你三爸真的不在家,刚和我吵了一架出去了,不晓得跑哪儿去了。”
三人无奈,只好转身离去。
走出几步,霍千里忽然轻声道:“就这么放弃了吗?”
顾大强没有吭声,眼见着前面一个汉子走过,快步上去一把抓住,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。
汉子一听便直摇脑袋,顾大强直接将脸一板,拿出村长威严,汉子只好认命般地走向了顾承荣家。
“荣三伯,你孙子在学校打架了,钱老师喊你过去!”
站在顾承荣的家门口,汉子扯开嗓子就吆喝了起来,不到一分钟,一个穿着白背心的老头踢着拖鞋就匆匆跑了出来。
屋角,竹林边,“已经”离家出走的老人忽然出现,和顾大强三人打了个照面。
晚风吹,竹叶摇,尴尬的气氛在沉默中发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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